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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義群 撰(北京師範大學歷史系教授)
《學術月刊》,1998/01,71~76頁
【內容提要】
太平天國女英雄洪宣嬌的歷史故事,百餘年來在中國廣為流傳。這位農民出身驍勇善戰、叱咤風雲的巾幗英雄,一直受到廣大群眾熱情稱頌。由於過去有關她的歷史記載發掘有限,而她的歷史傳說又是如此連篇累牘、膾炙人口,反而使史家產生重重疑竇,甚至懷疑到歷史上是否真有其人。本文根據新發現的歷史資料,對其人其事略作考辨,想對這一歷史懸案的解決,會有助益的。
一
戊申年(1848年)十一月中旬“天兄”下凡說道:“楊宣嬌肉父黃權政”〔1〕。說明世傳的洪宣嬌既不姓洪,也不姓楊,而實姓王。 按照太平天國避諱制度,改王為黃姓。據《桂平縣志》記載:蕭朝貴“妻洪宣嬌,羅淥峒人”〔2〕。羅淥峒屬廣西武宣縣, 與桂平之平隘(在)山緊鄰。黃權政與居住在貴縣賜谷村的洪秀全大表兄黃盛均及其表侄黃為政屬何關係?尚無史料說明。賜谷村距羅淥峒並不遠,很可能都是從廣東遷來的同姓的客家人。蕭朝貴原居武宣東鄉上武村,在青少年時期,因謀生而漂泊四方,故而他的籍貫,各種文獻資料記載多有不同。有的說他是“東鄉花雷人”〔3〕;也有的說他“籍武宣, 移居於邑(桂平)之宣二里平隘山,與楊秀清比鄰”〔4〕; 還有人說他後來“又從花雷而六盤,再由六盤而桂平縣平隘山。幾經跋涉遷移,最後才在下古棚落戶,仍舊以種山燒炭為生”〔5〕。羅淥峒位於下古棚村西南, 相去不遠,加之蕭朝貴亦是客家人〔6〕, 這是二人能夠結合的客觀條件。
蕭朝貴與其摯友楊秀清比鄰而居,且同在平隘山燒炭,苦難的生活早已將其緊密聯繫在一起,終成患難與共、情同骨肉的兄弟。洪(王)宣嬌的家羅淥峒與下古棚村和楊秀清居住的東旺村鼎足而立,又都是客家人,無疑三人有較多接觸機會。因此,有人說蕭朝貴與洪(王)宣嬌是經楊秀清捏合“結婚成家”的〔7〕。
馮雲山進入紫荊山後,在大沖村設館受徒。大沖村距東旺村和下古棚村僅十里左右。據調查材料說,馮雲山早已將楊秀清和蕭朝貴列為拜上帝會發展對象,想方設法與其接觸,勸說他們加入拜上帝會,以便共謀大事,並推動紫荊山區的革命形勢的發展〔8〕。 當時參加拜上帝會一般都是閤家入會的,可知洪(王)宣嬌是與蕭朝貴同時參加拜上帝會的。
楊秀清、蕭朝貴、洪(王)宣嬌參加拜上帝會後,對於宣傳拜上帝,動員和組織群眾參加拜上帝會,極為熱心,特別積極。不僅在平在山,而且還不辭辛苦“往諸郡邑引人入會,從者頗眾”〔9〕。 洪(王)宣嬌跟隨蕭朝貴翻山越嶺,訪村問戶,廣泛接觸貧苦婦女,並儘可能解除她們的一些疾苦,從而深受她們的愛戴和擁護,據《太平天國起義記》記載,“很快在女教徒中至為著名”,成為女教徒的領袖。於是,在紫荊山區流傳著“男學馮雲山,女學楊雲嬌”響亮口號。
那麼,楊雲嬌為何人?她與世傳的洪(王)宣嬌是否是一個人?《天兄聖旨》記為“楊宣嬌”〔10〕;謝介鶴在《金陵癸甲紀事略》中,把蕭朝貴的妻子直書為“楊宣嬌”〔11〕;而《天父詩》則稱“先嬌姑”〔12〕。據專家認為,客家話“先”與“宣”同音。將“宣”寫成“雲”,顯然是筆誤所致。問題是洪(王)宣嬌為何又改姓楊,而成楊宣嬌了呢?對此有兩種說法:其一,地主文人記載說:楊秀清“嘗與西賊妻宣嬌私,睡未醒,賊夥至不及避。乃假作天父下凡狀,謂賊夥曰:宣嬌我第六女,秀清同胞妹,當易姓楊。”〔13〕這種說法多為清方史書所採用,免不了有誣蔑之詞。其二,即認為楊秀清為了與蕭朝貴聯絡感情,結為生死與共的盟兄弟,將其妹嫁給蕭朝貴〔14〕。由於《天兄聖旨》證明宣嬌生父是黃(王)權政,說明宣嬌並非楊秀清之妹。很可能在楊秀清將宣嬌介紹給蕭朝貴為妻前後收宣嬌為義妹,從而改姓楊。再聯繫到楊秀清確有一妹叫楊水嬌,後成為東王府女官〔15〕,很可能宣嬌之名也是楊秀清給另起的。後來楊秀清用“天父”下凡名義,公開向會眾宣佈,認定楊宣嬌為上帝第六女,蕭朝貴為“帝婿”,均正式接納為“上帝小家庭”成員,實為拜上帝會領導核心的成員。如此一來,無論是在宗教上或是世俗上都把楊秀清、蕭朝貴、楊宣嬌結為不可分割的兄妹關係。
由此楊宣嬌由王(黃)姓改為楊姓,叫楊宣嬌,後來再山楊姓改為洪姓,成為世傳的洪宣嬌,就會更容易理解了。因為宣嬌幾次易姓,都是出於宗教宣傳和政治上的需要所致。楊宣嬌與洪秀全的相識,是在洪秀全第二次到廣西以後的事。據戊申年(1848年)九月“天兄”下凡所言,此時洪秀全正蟄居在蕭玉勝(朝貴養父)家,受“天兄”旨命“教楊宣嬌讀天父詩”〔16〕,這說明洪秀全與蕭朝貴和楊宣嬌的關係已非同一般。此後不久,於是年十二月初七日,“天兄”下凡提到黃(本姓王)玉繡、黃盛通、黃為政來到平在山,想通過“天兄”懇求“天父”“准天王正大位”,並得到“天兄”同意。故曰:“爾們今晚求天父上主皇上帝,總要求天父上主皇上帝准洪秀全早坐金龍殿。”〔17〕黃盛通為洪秀全之表兄弟行,而黃為政係洪秀全大表兄黃盛均之子,為洪秀全的表姪。洪秀全第一次到廣西,就是落腳在貴縣賜谷村大表兄黃盛均家,才得以進行傳教活動的。至於黃玉繡與黃盛通等屬何關係,尚難斷定,但他們均為本家的客家人,當是無疑。有趣的是,楊宣嬌生父叫黃權政,其家與貴縣賜谷村的黃盛通等相距不算很遠,可能都是從廣東遷至廣西潯州地區的同姓的客家人。而楊宣嬌生父與黃為政當為本家兄弟行,這就使得洪秀全與楊宣嬌又多了一層親戚關係。由於在戊申年(1848年)《天兄聖旨》以後“天兄”下凡不再直呼“楊宣嬌”,可以斷定自此以後楊宣嬌便改成了“洪宣嬌”了。鍾文典先生認為:“洪秀全與楊宣嬌結為兄妹關係,應在一八四九年七月(按:實為五月〔18〕)間他和馮雲山重回紫荊山不久”的事〔19〕,應該說這一論斷是符歷史實際的。
這是因為:第一,在己酉年(1849年)五月以後,上帝小家庭逐漸組成,之後洪秀全、楊秀清、蕭朝貴、馮雲山和韋昌輝均以“胞兄弟”相稱。所以,在是年十二月十八日,“天兄”為蕭朝貴家事下凡說:“蕭玉勝,為父母要平心。朝貴是爾子,是朕妹夫,又是秀全妹夫,又是雲山、秀清等妹夫。”〔20〕按此說法,無疑楊宣嬌也就不僅是楊秀清的妹妹,而且也是洪秀全、馮雲山、韋昌輝的妹妹,自然也是“天兄”的妹妹。所以,無論叫洪宣嬌、楊宣嬌,或是馮宣嬌、韋宣嬌,都是一樣的。第二,楊宣嬌改為洪宣嬌,看來與1848年冬,蕭朝貴“登天”和《太平天日》的“詔明”有更密切的關係〔21〕。再聯繫到是年底“天兄”同意黃玉繡、黃盛通、黃為政懇求“天父上主皇上帝準洪秀全早坐金龍殿”一事〔22〕,說明洪秀全的“上帝次子”及“君王”、“人間真主”的身份,大致是在戊申年(1848年)冬被確定下來的。既然如此,作為上帝第六女的楊宣嬌從上帝次子洪秀全之姓,才更為妥帖。所以,參加太平天國革命全過程的李秀成,在其《自述》中說:“天王妹嫁其(蕭朝貴)為妻。”不過在己酉年(1849年)正月洪秀全奉“天兄”之命“回東”(回廣東花縣)之前楊宣嬌尚未改為洪宣嬌,所以根據洪仁玕口述寫成的《太平天國起義記》仍稱楊宣嬌,這也是我們同意將楊宣嬌改為洪宣嬌的事,定為己酉年(1849年)五月後發生的原因之一。
以上就是王(黃)宣嬌改為楊宣嬌,再由楊宣嬌改為洪宣嬌的事實經過。說明世傳的太平天國女英雄洪宣嬌是確有其人,並非人為虛構的。只是由於宗教宣傳和政治鬥爭的需要,她的姓氏出現多次改動而已。
二
的確,由於長期以來眾多史書、筆記、小說、戲劇、詩歌等,對洪宣嬌其人其事作了許多藝術加工和過分渲染,給史家恢復其歷史本來面目,增加許多困難。對貶抑她的言詞,由於污穢不堪入耳,固然不可信;歌頌她的文章又多溢美之詞,存在不少水分,也不可輕易聽信。就歌頌她的人,一般把她描繪成勤勞質樸,開朗活潑,待人處事落落大方,具有“豪爽過男兒”典型的客家農村婦女性格。也有的說她自幼練就一身好武功,一旦起義,便能躍馬橫槍,馳騁疆場,指揮若定,攻守必果。甚至也有人說她頗具政治家才能,輔助天王,運籌帷幄,協調各方,團結會眾起了不少作用。而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發行的咀雪廬主人所寫的《中國婦女偉人傳》中,對洪宣嬌的描繪,就頗具匠心,更具有代表性。它寫道:“洪宣嬌者,軍中稱蕭王娘、天王妹、西王蕭朝貴妃也。年不滿三十,艷絕一世,驍勇異常,從女兵數百名,善戰,所向有功。蕭王妃及女兵皆廣西產,深奉秀全教,每戰先拜上帝。淡妝出陣,揮雙刀,鋒凜凜落皓雪。乘絳馬,鞍腰籠氍毹。長身白皙,衣裙間青皓色。臨風楊素婉,指揮女軍,衫佩聲影雜沓,望之以為天人。女兵皆錦旗銀盾。戰酣,蕭王娘解衣縱馬,出入滿清軍。內服裹杏黃綢,刀術妙速,衣色隱幻,一軍駭目。”不難看出,這些描繪作了許多藝術加工,誇張、附會之詞的確不少。不過能否就說一概不可信,毫無一點真實性呢?看來很有必要作深入研究。
為此,就有必要對比一下太平天國文獻對洪宣嬌的有限記載,研究一下洪宣嬌的本來面目到底該是怎樣的?上述拜上帝會曾經發出過“男學馮雲山,女學楊雲嬌”的號召。《天父詩》第八十道詩說:“天堂子女嬌為貴”〔23〕。在十一道詩中又要求拜上帝會女會眾“聽二姊教導”〔24〕。這裏的“二姊”是指楊宣嬌。從甲寅四年(1854年)正月二十七日,“天父”下凡稱楊水嬌為“楊長妹”看來〔25〕,楊秀清收楊宣嬌為義妹後,將其排行為二妹,故對女會眾稱為“二姊”。這些太平天國文獻記載,恐怕不會有人懷疑的。太平天國文獻的記載,難道不是真實地說明楊宣嬌確實是位出類拔萃的、並能領導成千婦女群眾的革命領袖嗎?而將她與馮雲山並列作為革命群眾學習的榜樣,這本身就肯定了她在拜上帝會所居有的顯赫地位和起的突出作用。
遺憾的是,她在早期拜上帝會活動中的事跡,太平文獻記載確實太少了。今天我們能看到唯一一次有關洪宣嬌的活動記載,就是《天父詩》一百零八至一百十一道詩中說的,由於她“不遵天令亂言題”,為此,楊秀清借“天父”下凡,狠狠地責打了她一頓的事〔26〕。但由於《天父詩》所記過於簡略,對所發生的事的全過程仍不甚明了。幸好經洪仁玕口述在《太平天國起義記》中,將這件事的經過簡要地記載下來。即“蕭妻名楊雲嬌(Yang Yun─Kian),自言在丁酉年(1837年,道光十七年)間彼曾患大病,臥床如死去,其靈魂升天,即聞一老人對其言曰:‘十年以後,將有一人來自東方,教汝如何拜上帝,汝當真心順從’。”〔27〕不難看出,這是楊宣嬌模仿洪秀全1837年“靈魂升天”的一次活動。楊宣嬌可能認為,既然洪秀全可以搞“靈魂升天”,蕭朝貴在戊申年(1848年)十一月中旬借“天兄”之名也搞了一次“登天”〔28〕,為何不可自己也來一次“靈魂升天”呢?但是出乎楊宣嬌意料之外的是,她這次擅自行動,卻引起軒然大波,幾乎轟動整個拜上帝會。反對最激烈的,要數楊秀清。這是因為楊宣嬌不明了,在事隔十一年蕭朝貴步洪秀全之後塵,搞的“登天”之舉,是為洪秀全“靈魂升天”做注腳,為編製《太平天日》提供“素材”,是具有宗教和政治意義的〔29〕。而她搞的這次“靈魂升天”,除能提高自己在會眾中的威信之外,還能起什麼作用呢?所以,楊秀清是不能接受的。其次,使楊秀清更為擔心的是,如果會眾都效法楊宣嬌,隨意搞起“靈魂升天”(何況廣西本來就有“降僮”的迷信傳統),豈不是會將拜上帝會剛剛安定下來的局面,再度搞亂嗎?以至還會使楊秀清、蕭朝貴搞的代“天父”、“天兄”下凡傳言的“天機”,被人識破。所以,楊秀清態度異常堅決,立即制止楊宣嬌這種盲動行為,並公開借“天父”名義將楊宣嬌這一行為判為:“亂言題”,是“無僅逞高張”〔30〕。“無僅”是客家話,即“無準”,或“亂來”、“瞎胡鬧”的意思。看來,當時楊宣嬌對“天父”的判定表示不服,與楊秀清頂撞得很厲害。楊秀清不得不借“天父”名義,進一步諭令道:“若是不遵天命者,任從全、清、貴杖爾”,不僅對“亂言題”的楊宣嬌打“六十”,而且“聽者亦要打六十”〔31〕。能否這樣認為,楊宣嬌這一舉動是對男人爭取平等權利的表示呢?能否還可以認為,這也是楊宣嬌欲要衝破洪秀全、楊秀清、蕭朝貴給她(也包括對婦女會眾)人為設置的種種戒律和封建網羅的反抗行動呢?在“天兄”第一次下凡,就說到洪秀全在“蕭玉勝家,常教楊宣嬌讀天父詩。”《天父詩》許多道詩,就是為楊宣嬌等“王娘”、“天媳”、“天嬸”所作。對她們首要的也是最基本的要求,就是“煉正”、“遵旨”〔32〕;而且還“不得大膽,不得瞞天”〔33〕,“耳莫亂聽,喙莫亂講,眼莫亂望,心莫亂想”〔34〕,“正直善真是娘娘,邪曲惡假罪難當,天媳天嬸行天道,真妻真心對真王。”〔35〕而洪秀全為太平天國婦女規定的“女道”,最基本的有兩條:一是“女道總宜貞”;二是“幽闈端位內”。對“妻道”的要求,則是“在三從”四德〔36〕。試想,對自幼很少受傳統封建秩序影響的客家婦女楊宣嬌來說,無論如何受不了這些繁多封建戒律和網羅約束的,勢必要與其發生衝突,以致不聽從洪秀全乃至“天兄”、“天父”教導。楊宣嬌之所以也來一次“靈魂升天”,除了為自己爭取一些自由之外,也是試圖與“天父”、“天兄”和洪秀全的約束和教導對抗。楊宣嬌這一舉動,不是恰好真實地反映出,她那“豪爽過男兒”,敢想敢幹、機智頑強的獨特性格嗎?具有了這種性格,在與封建勢力鬥爭中,無疑也會表現出英勇頑強、敢打敢拼和大無畏革命精神的。
事實上,拜上帝會領導層發生的這場鬥爭並未就此結束。楊宣嬌雖經楊秀清借“天父”神威嚴重打擊,但她面對楊秀清強力高壓,毫無畏懼,仍不低頭。所以,直到己酉年(1849年)十二月十八日,“天兄”下凡說她仍“未能遵正”〔37〕。
但是,楊宣嬌搞的這次轟動整個拜上帝會的“鬧劇”,卻最終給自己演成了一場悲劇。這就是史家所提出的:“洪宣嬌既然是一個敢說敢幹,在拜上帝會中具有威望和影響的人物,為什麼金田起義以後卻不見她的活動,太平天國的文獻,也沒有她一星半點記載了呢?”〔38〕羅爾綱先生也說:“我們今天據太平天國文獻所見的洪宣嬌看來,她並沒有什麼稱道的事。”〔39〕其實,這正是洪宣嬌的悲劇所在。正因為楊宣嬌還包括她的女戰友“未能遵正”,所以,己酉年(1849年)十二月初一日,“天兄”公開宣佈:“爾們各要修好煉正,男人要學馮雲山,女人要學胡九妹。”〔40〕這就等於取消了楊宣嬌讓人學習的資格,實則是再也不承認她在拜上帝會中的婦女領袖的地位,這可說也是對楊宣嬌最嚴厲的懲罰。絕對不是如論者猜測的那樣:是蕭朝貴因楊宣嬌“為自己的妻而謙讓改為胡九妹”之舉〔41〕。這樣一來,洪宣嬌“西王娘”的封位雖未取消,但從此以後她在會眾中的威信便掃地了,其政治地位一落千丈,很快在太平天國政治舞臺上消失了。只是在庚戌年(1850年)正月初二“天兄”下凡,最後諭令:“秀全,爾要教導宣嬌”〔42〕。這可能是“天兄”認為宣嬌太難管教,既然成了天王洪秀全的“御妹”,這個難題就全權交給洪秀全處理好了。這也是太平天國文獻對洪宣嬌其人其事的最後交待。由此看來,野史所說,在定都天京後,洪宣嬌與東王“楊秀清同主女館事”,以及因她與楊秀清私通,而與傅善祥爭寵,甚至說她在“天京事變”中,還幫助天王洪秀全策劃殺了楊秀清云云〔43〕,恐怕均屬無稽之談。不過,從洪秀全後來建立“家天下”,對蕭朝貴和洪宣嬌之子蕭有和特別器重這一事實看來,表明他對西王蕭朝貴懷有特殊感情,其中也包含他與洪宣嬌兄妹之情。
三
太平天國農民革命,確實比起中國歷次農民革命具有一些明顯特點。在其創立的新宗教──拜上帝會的同拜上帝獨一真神,共食天祿,男子皆兄弟,女子皆姐妹的教義指引下,促使成千上萬的勞動婦女得以與男子一道,投身於反封建鬥爭的革命洪流之中,做出了歷史貢獻,湧現出像洪宣嬌、蘇三娘等叱咤風雲的女英雄。從洪宣嬌的成名到沒落的經歷過程中,清楚地看到農民革命確實給予廣大農村婦女一定解放,使她得到同男子一樣馳騁疆場英勇殺敵的機會,並取得在一定範圍內參與政治的權利。但是,當她們獲得某些解放之後,農民領袖又給她們制訂許多清規戒律和設置許多封建網羅,限制了她們的聰明才智,使其難以發揮更大的革命作用,她們的解放程度被停留在有限的水平上。當然,這不是哪個農民領袖個人的過錯,而是整個農民階級的歷史的階級的局限所帶來的必然結果。這樣,她們在反封建鬥爭中所做出的豐功偉績,不僅在農民革命文獻中記載得極不充分,而且還往往遭致地主文人的惡毒攻擊和污蔑,將其歷史本來面目搞得全非。這就要求歷史工作者,更有必要努力地去挖掘有關她們反封建鬥爭事跡的歷史資料,以期恢復她們歷史本來面目。為此,在洪宣嬌的研究中,我們是否應該吸取這樣的教訓:
第一,應該說,在太平天國文獻中,對洪宣嬌其人其事的記載的確太貧乏了。不過就洪宣嬌的事跡,以往我們在《天父詩》以及《太平天國起義記》中,還是多少看到一些零星記載。遺憾的是,我們對這有限的歷史資料缺乏深入分析和研究,找出這零星記載的內在聯繫。也沒深究這位曾經被樹為拜上帝會的模範女領袖,為何突然會在太平天國歷史上消失的原因。相反,過早地否定了這個重要歷史人物的存在,從而抹殺了她的歷史貢獻和所起的歷史作用,這是不公平的。
第二,我們研究歷史,掌握可靠的歷史文獻資料固然應該放在首位,這是毫無疑義的。問題是,除了可靠的歷史資料之外,對於筆記、小說、野史、詩歌等民間傳說,究應如何對待?看來也是個十分值得研究的問題。誠然,筆記、小說、野史、詩歌所記載的歷史故事,的確都經過了文學或藝術加工,其中存在不少水份,自不待言;但這些傳說能夠長期在民間流傳,是否本身也說明它具有一定歷史價值,有其一定社會根源。如能依據可靠的文獻資料,對民間傳說作些分析,去偽存真,發掘符合歷史實際的部分,就會對歷史事件全貌有更多的認識。如果因為是歷史傳說,而一概加以否定,那麼就有可能將其符合歷史實際的部分一起被否定掉,特別在可靠的文獻資料缺少的情況下,就會給我們認識歷史事件的發展帶來許多麻煩。我們在歷史研究中,都會不止一次地遇到過這種情況:昨天被否定的歷史問題,然而在今天被新發現的歷史資料證明確是歷史事實。這說明歷史研究確實是極嚴肅的工作,歷史是嚴酷無情的,一旦證明是歷史事實,也就不容你再作任何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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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天父天兄聖旨》,遼寧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9頁。
〔2〕〔4〕〔9〕《桂平縣志》民國九年本卷41。
〔3〕民國《武宣縣志》,第7篇。
〔5〕〔7〕鍾文典:《太平天國人物》,廣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70、464、171頁。
〔6〕參見《廣西師範大學學報》1991年第1期。
〔8 〕《太平天國革命在廣西調查資料》, 第二部分, 三聯書店1956年版。
〔10〕《天父天兄聖旨》,第4頁。
〔11〕〔13〕《太平天國》(四),第667、668頁。
〔12〕〔15〕《太平天國印書》下冊,江蘇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589、471頁。
〔14〕鍾文典:《太平天國人物》,廣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70頁。
〔16〕〔17〕〔18〕《天父天兄聖旨》,第4、12、15頁。
〔19〕鍾文典:《太平天國人物》,第463頁。
〔20〕《天父天兄聖旨》,第28頁。
〔21〕拙著:《太平天國政權建設》,廣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3頁。
〔22〕〔25〕《天父天兄聖旨》,第12、105頁。
〔23〕〔24〕《太平天國印書》下冊,第584、573頁。
〔26〕〔32〕〔33〕〔34〕〔35〕《太平天國印書》下冊, 第589、573、575、577、579頁。
〔27〕《太平天國》(六),第857─858頁。
〔28〕《天父天兄聖旨》,第6─10頁。
〔29〕拙著:《太平天國政權建設》,第22─25頁。
〔30〕〔31〕《太平天國印書》下冊,第589頁。
〔36〕《太平天國印書》上冊,第62─63頁。
〔37〕〔40〕〔41〕〔42〕《天父天兄聖旨》,第27、26─27 、175、33頁。
〔38〕鐘文典:《太平天國人物》,第464頁。
〔39〕羅爾綱:《太平天國史叢考甲集》,三聯書店1981年版,第77頁。
〔43〕參見謝介鶴:《金陵癸甲紀事略》;汪堃:《盾鼻隨聞錄》;沈懋良:《江南春夢庵筆記》;寧山民:《太平天朝宮闈祕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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